苦寻17年,班银城终于迎来母子团聚的日子。 17年,走遍四省千村。 17年,从十几岁的懵懂少年走到而立之年,他用双脚用青春丈量对母亲深沉的爱。 漫漫寻母路,传递的是一个真性汉子的执着与坚持:“娘管了我一个小,我就要管娘一个老。” 今年7月7日晚上9时,河北省广平县南张孟村一个破旧的农家小院,迎来了十几年来最热闹的时刻。 昏黄灯光下的小院里挤满了村里的乡亲,几位年长者拉着一对母子问长问短,喜极而泣:“书梅啊,你可回来了。这些年银城这娃儿找你找得好苦啊。”一番话,说得屋里屋外不少人直抹眼泪。 这里是班银城的家。在他找回68岁的母亲前,这个院子已经十多年没有欢笑了。 “妹妹,只要我活着一天,我就一定要把妈妈给你找回来!” 在班银城记忆里,1993年农历十一月廿七日发生的事像一根针扎在心底,痛。 那天清早,班银城的母亲贾书梅熬了一锅粥,并用玉米面混着野菜蒸了窝头,给全家当早饭。吃过早饭,贾书梅说要去集市上看看,一个人出了门。 父亲早逝后,班银城的大姐几年前出嫁到邻村,大哥班发城在外务工。那一年,家里就剩下年仅13岁的班银城和还不满10周岁的妹妹,跟母亲相依为命。 “那时候家里很穷,俺娘在家的时候我们都吃玉米面,没有白面。可那天早上,娘做的早饭特别丰盛特别香。”班银城回忆说。那天,母亲出门后,班银城就和妹妹出去放羊了。可等到中午放羊回来,家里还没有人。 “饿了,我和妹妹就去找俺娘,没找到。想到她可能去了亲戚家,我们就又去张洞村我姑姑家找,还是没找到。”班银城说,这下他和妹妹急了,发动全村的亲戚朋友帮着找了个遍,母亲依然踪影全无。 娘究竟到哪里去了?娘为什么不回来?娘不要我们了吗?母亲失踪后的那几天里,班银城和妹妹带着一连串问号在哭声中昏昏睡去,第二天一早醒来,他们又接着去找。 整整一个多星期过去了,没有一点消息。 “娘走后的那些天,一到晚上,我妹妹就不停地哭着问我说,哥哥,别人都有娘,为什么咱兄妹俩没有娘?我就糊弄我妹妹说,不要哭妹妹,到了明天娘就回来了。娘一定不会留下咱们两个不管的,因为咱兄妹两个最小。可是,一天天过去了很多个‘明天’,娘也没有回来。”17年之后,回想起那时的无助和辛酸,班银城仍然泣不成声,“那段时间,每天晚上想到娘,我们兄妹俩就哭,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我的眼睛都不能见光、看东西。” 贾书梅离家的时候,已是冬天。为了取暖,无人照料的班银城兄妹俩只能在村里捡拾些枯柴野草烧。 对门的邻居冯淑芳至今还清楚地记得,那年冬日的斜阳下,瘦小的班银城总是带着更加瘦小的妹妹,默默地在村里四处捡枯柴。“两个孩子手里抱着枯枝慢慢地在村里挪,即使下再大的雪,他们身上也没件取暖的棉衣,看着可怜哪。”跟记者聊着聊着,冯淑芳的眼泪就出来了。 “不久,春节到了。大年夜,村里家家户户放鞭炮,我们屋里却冷冷清清。”班银城的声音有些哽咽。 那年的春节,在班银城记忆里冰冷而清晰。年三十晚上,想着下落不明、生死未卜的母亲,年幼的班银城和妹妹相拥着蜷缩在冷冰冰的屋子里,哭了一夜。第二天一早,班银城哑着嗓子对妹妹说:“哥哥发誓,只要我活着一天,我就一定要把妈妈给你找回来!” 工友们都听说了班银城寻母的事情,同情之余,班银城拉的三轮车开始不时出现 “缺斤短两”的现象 1980年9月5日,这是班银城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。 可是,无论谁见了他,都很难把眼前这位看起来年近五十的男子和“80后”一词联系起来。 满脸皱纹,皮肤黝黑,略微驼背。17年风餐露宿、踏遍中国四省千村,岁月,为班银城刻下如此容颜,却也见证了一颗孝子之心。 1994年,班银城把妹妹送到了姐姐家,踏上寻母之路。 那一年,他刚满14岁。 “第一次出门没有路费,我就从姐姐家借5元钱,舅舅家借6元钱,邻居大娘家借3元钱……一共借了22元,就上路了。”班银城说。 一定要找到娘!带着这个决心,揣着东拼西凑的22元钱,班银城走出了家门。可是,人海茫茫,偌大一个中国,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?何况,那时的银城还是个目不识丁的孩子。 有亲戚告诉班银城,说他母亲在邯郸的武安有一个姑姑,那里可能会有母亲的线索。于是,他毫不犹豫地坐上了开往邯郸的车。 “从没出过门,也不知道咋走,我就跟开汽车的师傅说,到邯郸了你就跟我说一声,你说要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。”班银城记得,当时到邯郸要花4元钱车费,但司机看他还小,只要了3元钱就把他送到了邯郸。 到了邯郸,班银城到处打听也没找到母亲,只好留在邯郸汽车站,边打工边打听母亲的下落。因为年纪太小,除了刷盘子刷碗的活儿,人家都不肯让班银城做工,他不得不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。后来,班银城终于连讨带要地到了武安。一打听,母亲的那个姑姑早已过世,那家亲戚也已经搬离了当地,班银城扑了个空。 时隔不久,班银城听说在涉县更乐镇的一个砖场附近有一位迷路的中年妇女,他连忙动身前往。等到了目的地下车时,班银城的身上只剩下一元钱了。在买了几毛钱的冰块解渴止饿后,班银城便急着打听那人的下落。然而,经人指点找到那位中年妇女时,班银城再次失望了:“那个人也不是俺娘。” 其实,经过了1年多的时间,在年幼的班银城心中,母亲的容貌开始变得模糊了,“我就记得俺娘出门的时候围了个围巾,穿了个蓝色的褂子,黑裤子,套了一双她自己做的花布鞋。”不过,对于母亲走路的样子,班银城还有印象。而且他记得母亲的眉心附近长了一粒瘊子。母亲的这些特征,和那位迷路的妇女都对不上。 班银城又一次失去了母亲的线索。更糟糕的是,班银城很快发现,自己已身无分文,走投无路。他决定留在那个砖场里打工。由于年龄小、身体弱,别人每天能挣10元钱,班银城却只有两元钱的工钱。好在没过多久,工地上的工友们都听说了班银城寻母的事情,同情之余,班银城拉的三轮车开始不时出现“缺斤短两”的现象,那是工友们对他的“照顾”。 在外四处找了大半年,班银城始终打听不到母亲的下落。眼看快要过年了,他无奈地回到了老家。但没等过完正月十五,班银城就再一次背起了行囊。 大家都劝班银城好好过过日子,别再出去找母亲了。“我就对舅舅发誓说要是找不到我娘,我就剁了手指头。” 那些年,为寻找母亲,班银城的足迹踏遍了河北、河南、山东、山西四个省份。只要哪里出现一点有关失踪妇女的信息,班银城就会不辞辛苦地赶过去。 “有一年,有人跟我说在张家口市一个煤矿附近看到有个人很像我娘,我立刻动身赶过去,结果不是。”班银城索性在当地住下,干起了下井挖煤的工作。 班银城在井下一干就是三四个月。“白天下井挖煤,放工了,我就到附近的村子里边串,打听俺娘的下落,一直没闲过。”班银城回忆道。 后来,矿上的一个老乡跟班银城说,听说内蒙古那边有一个流浪妇女,脑子有点毛病,你要不要去看看?班银城随即就辞了工,跑到内蒙古去了。“去那边呆了一个多月,见到那个人了,不是俺娘。”班银城的声音有点涩。 离开内蒙古,班银城又去了山西太原。 “没有目的地,走到哪儿算哪儿。反正哪儿有信儿就去哪儿找。”班银城说。几年下来,他已走过上千个村庄。“邯郸市、邢台市还有临近的河南安阳、山东濮阳这些地方的村子,我都走了一个遍。” 一路上,困了,班银城看到哪儿能睡觉就睡哪儿,田里、山洞、桥洞、下水道,他都睡过;饿了,有钱就买点吃的,没钱就捡人家饭店里别人吃剩下的东西。 “我都是找个塑料袋,人家一走,我过去把东西扒拉到袋子里,就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去吃了。人家看到了,都笑话我。”说着说着,班银城的眼角湿了。 有一次,在河北、河南和山西三省交界的山里,三天三夜没吃东西的班银城饿得昏了过去。“我从山上滚到山谷里,亏得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救了我。”老人给受伤的班银城吃了鸡蛋,还炖了鸡汤。班银城就和他说了找娘的事。听完这些,那位老人感慨地说:“哎呀,我今年都76岁了,我还没见过你这样孝顺的后生呢。”临别,老人硬塞给班银城50元钱,送他上路。 20多岁的时候,班银城有过一段很短暂的婚姻。可因为要出去找娘,班银城经常不在家。“我总不在家,挣的钱也都花在找娘上了,人家觉得没法过。”班银城顿了顿,说:“在一起过了1年,我们就散伙了。” 家里亲戚看不下去了,大家都劝班银城好好过过日子,别再出去找母亲了。“当时,我舅舅一直责备我找娘不顾家,我就对舅舅发誓说要是找不到我娘,我就剁了手指头。后来一冲动,我真剁了一节手指头。”班银城回忆道。从那以后,舅舅对班银城找娘的事也还会劝劝,但不再使劲拦着了。 然而,年复一年的寻找,班银城总是一次次乘兴而去,失望而归。 每次回到老家,实在难受了,班银城会一个人到父亲坟前坐坐,说说话。告别的时候,他总不忘跟父亲说:“爹,俺娘到底在哪儿?你有空了就告诉我啊。俺和妹妹想她。” “要是将来有钱了,头一件事就是盖个养老院,让外边流浪的老人能有个安身歇脚的地方。” 经历过痛,才更懂得如何去爱。 这些年,寻找母亲的途中,班银城遇到过不少流浪的老人。每次看到他们单薄的身影,班银城心口都酸酸的。“见着了,我能帮就帮他们一下。老人家一个人在外边,不知受过多少罪。” 有一年在邯郸火车站,班银城遇到一位盲人老太太要过人行天桥,她看不见路,说话口音也不是邯郸本地人。班银城见状,赶过去就说,老大娘,我把你背过去吧。老太太说:“中。挺感谢你啊,年轻人。” 过了桥,老太太再次道谢后摸索着走了。班银城却站在天桥下,抹起了眼泪。“那个时候想到娘了,忍不住。”班银城低声说。 还有一次,在石家庄北站,班银城碰到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。她孩子就是本地人,但她也走失了。班银城跟她说,咋办呢,你坐车知道吗,她说不知道,我一直都没出过门,我是从农村来到这里的。班银城又问她,知道孩子的电话不,她说不知道。这一问三不知的,班银城也干着急,帮不上忙。 “后来我说这样吧,我拿手机给你打个110。”挂了电话,班银城又塞给老人几十元钱。警察来了之后,班银城跟警察说,这个老大娘就交给你们了,你们把她送回家吧。说完他没留姓名就走了。 “俺这个穷乡村出来的人,知道在外边的难处。能帮就帮帮别人,人家帮俺,俺帮人家,都是一样的,互相照顾吧。给人家一元钱,人家也能去买点水喝,解解渴。”说起这些事,班银城很是感慨。 “俺是没钱,在外边看到了那么多可怜的人,俺要是将来有钱了,头一件事就是到俺村里来盖个养老院。一个村的也好,不是一个村的也好,就让外边流浪的老人到了这儿,能有个安身歇脚的地方,能有个吃喝。都不要钱。”这是班银城的心愿。 今年7月6日下午五点左右,班银城来到了石家庄市平山县孟家庄镇一个名叫黄家湾的村庄。 跟往常一样,班银城在村口的小桥边支起杂货摊子,边卖东西边向村里人打听打听母亲的下落。这时候,过来一位大娘,从地摊上拿起一排发卡,看了看,又放下了。 班银城问她:“大妈你需要什么?” 这位大娘摇摇头,说:“俺不要。” 一听这口音,班银城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他问:“大妈你是本地人吗?” “不是。” “那你老家哪儿的?” “邯郸。” “邯郸啥地方的?” “广平的。” “广平啥地方的你知不知道?” “广平东张孟乡的。” 班银城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。“你不用说了,我都知道你姓啥叫啥了。你哥哥叫贾书田,你叫贾书梅,是吧?” “就是。你咋知道我家的情况?你咋知道这么清楚啊?” “娘,我是你儿子啊!我找你找得好苦啊!”班银城再也忍不住了,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一把抱住母亲哭了。“你是发城?”“不是,你好好看看。”“你是银城?”“是!”此时此刻,贾书梅也已泪流满面。 17年,思念如刀,在班银城和贾书梅的额角刻满岁月的年轮。17年,这对母子终于紧紧相拥在一起。 “娘管了我一个小,我就要管娘一个老。” 找到母亲当天,班银城就打电话把这个喜讯告诉了妹妹和家里亲戚。 第二天一早,蒙蒙细雨中,班银城拉着母亲踏上了回乡路。 这一路,母子俩的话一刻没停。 原来,贾书梅当年是被人骗到了偏僻的黄家湾村。由于大字不识,也闹不清方向,17年里她一步也没离开过这个村庄。 对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,班银城却不愿跟母亲多提。“那时候光顾着高兴呢,哪儿还有功夫跟娘说这些。”班银城咧开嘴笑了。 说起如何能做到17年的执着与坚持,班银城告诉记者,他小的时候,已经满月了还不会哭不会闹,总是呆呆的。“把娘给急得,背着我到处去看病,把家里的棉花卖了,把家里的粮票卖了,换成钱,给我看病。后来在别的村子里,一个医生说我缺血,要补血,打了几针补血针才好了。”班银城声音哽咽,“你说,要不是俺娘,俺能活到现在?早没我这个人了。” 在班银城记忆里,从记事起母亲就没舍得打过他一巴掌。小时候,哥哥有时候欺负小银城,母亲就会骂哥哥,我亲生的孩子我都不舍得打呢,你怎么能打弟弟?不行,你不能打。 “俺娘可心疼我了。”班银城动情地说,“我那时候就想,娘管了我一个小,以后,我就要管娘一个老。” |